錢，他們打了我一頓，我也不追究。誰知道他們抽哪門子風，不但不讓我走，還打電話把你們找來了，這不是小題大做嘛。

一個保安說：他踹桌子是為了嚇唬我們韓總夫人，韓夫人懷著孕，現在去醫院檢查了，要是被嚇出個不測，他一百條命也不夠賠的。

民警一臉嚴肅，瞪著高明遠說：真的？

高明遠打了一個激靈，想到了事情的嚴重，沒有回答。

等待是漫長的，好在等來的結果並不算壞，一個保安接了一通電話後對民警說：韓總夫人沒事，我們韓總大人大量，說不追究這事了。不過我們保安隊長說了，要賠我們一千塊錢的桌子錢。如果不給就上報法務部直接吿他尋釁滋事。

民警看了眼高明遠，對保安說：這錢不好要啊。

高明遠踏實了，他一邊從兜裏翻錢一邊說：這錢我得給，其實警察大哥還有保安大哥你們不知道，我和韓總經理有交情，我今早上來就是看他來了，臨出門的時候看見他媳婦，就想著用一個特別的方式打個招呼，這都是誤會啊。這錢，就算是我給他們寶寶的見面禮，啊。雖然隔著肚子，我相信小寶寶還是能感覺到的。他邊說邊摸，只掏出了三百多塊，不禁尷尬地擡頭一笑。

兩個保安盯著喋喋不休的高明遠，恨得牙根癢癢。

高明遠摸出電話，翻看電話本，一條一條掠過，他發現他在這個城市的朋友，除了在韓式地產分公司上班的幾個同學外，就只有袁茵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打電話給袁茵。

姐，我給人家桌子碰壞了，得賠人點錢，你拿一千塊錢過來一下吧。

在韓式地產地下車庫呢，你跟大堂保安一說，人家就能把你領來。

放下電話，袁茵暗想這小子惹事怎麽惹到那去了，她平時經過都要繞著走，她怕在那地方遇見韓陽，可選擇她不得不低頭走進韓氏地產，掏錢贖出高明遠。

兩個保安接錢的手有些猶豫，他們認出了袁茵。幾個月前他們在小老板的帶領下找她的妹妹，他們知道這女人和韓陽的關系匪淺。不禁忐忑。於是對高明遠的胡言亂語也信以為真了。

袁茵幾乎是拽著高明遠逃走的，走出很遠，袁茵才停下匆匆的腳步，慶幸沒有遇見韓陽，這種情形下的遇見實在不是什麽好事，那會讓自己的尊嚴掃地，也令韓陽的決斷失準。

袁茵看著高明遠被扯壞的衣服說：覺得自己老不起了是吧，開始是打一個業餘的混混，現在是打兩個專業的保安，你這能耐與日俱增啊。

高明遠看著生氣的袁茵，他多想把他摟在懷裏然後告訴她所有事情，他的手張開了，卻沒有勇氣伸向她。高明遠一咬牙說：我當時是為了嚇唬一個孕婦。

袁茵瞠目結舌：你是瘋了嗎？沒見過你這麽損的，到底怎麽回事？

高明遠有些不敢看袁茵的表情了，他瞥著袁茵說：那女的是韓氏地產總經理韓陽的老婆。

袁茵看著高明遠，她想從高明遠的神色中察覺出開玩笑的成分，然後狠狠地揍他一頓，可她看了很久，不僅沒有等到高明遠的壞笑，反而從他關切地表情裏猜到了事實。

袁茵想到韓陽已經很久沒有給自己打電話了，她想到最不明就裏的高明遠似乎知道了所有事情而自己還蒙在鼓裏。她轉身深一腳淺一腳地沿著馬路向前走，甩開高明遠攙扶她的手，一直向前走，她不知道自己改做什麽，該走去哪裏。她的心思就在這不停地奔走中踉蹌起伏。

高明遠緊緊跟在袁茵身後從中午直走到夜晚，直走得精疲力盡，饑腸轆轆，他看到袁茵沒有絲毫停下來的意思，欽佩她電力持久的同時也擔心她最後停下來的狀態。

袁茵突然猛地站住，高明遠差點撞在她的身上，袁茵回頭看見高明遠險些栽倒的狼狽樣子，說：餓了。去吃飯！

在飯店裏，高明遠看著袁茵狼吞虎咽的樣子，小心翼翼地問：你還好吧？

袁茵頭也不擡地說：當然，在我們家出事以後，他就沒盡到我男朋友應盡的義務，況且我爸媽也不喜歡他。

高明遠附和著說：而且他還背叛了你。

袁茵瞪了高明遠一眼說：有你這麽聊天的嗎？他被不背叛我已經毫無意義了，因為之前，是我先毀的婚。

對，對，高明遠討好說。心裏多少有些失望，他本以為袁茵會又哭又鬧，脆弱傷感，然後自己癡情表白，撞開那扇主人無暇顧及的心門。沒想到，袁茵冷靜地坐在對面，脆弱傷感的反而是他。

袁茵吃完飯，一邊擦嘴一邊說：你和韓陽什麽關系？

高明遠有些心虛，但仍一五一十地講述了事情真相，最後說：我開始是在欺騙你，可後來我感到愧疚不安，我發現我愛上你了，我去找韓陽就是不想讓大家都活在痛苦裏，事情說清楚了，至少都心安一點。

袁茵躲避著高明遠熾烈的目光說：我配不上你。

高明遠說：你這是在敷衍我嗎？你明知道我不在乎。

袁茵搖搖頭說：我一直都把你當成弟弟看，而且我現在心情很亂。

高明遠略顯失望，他說：我等你，我不趁火打劫。

袁茵看著高明遠，在這傍晚，感到有股陽光執著地溫暖了她的心。

夜裏，袁茵看望手機屏幕，屏幕上顯示著韓陽的電話號碼，兩滴清淚落在手機上打斷了袁茵的沈思，她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果斷地按下了刪除鍵。閉上眼，感覺全身毫無力氣。

第二天袁茵辭掉了工作，面試去一家超市做售貨員，高明遠卻一次次被用人單位解雇，縱然是學建築的高材生也無法抹去派出所備案的小小汙點。

☆、高明遠被袁茵的話說得洩了氣：袁菲裝修公司剛剛成立，這是歷

兩個月後，高明遠約袁茵見面，把自己要搞裝修公司的想法告訴了袁茵，高明遠豪邁地說：英雄都是時勢造就的，若幹年後，你可以稱呼我高總。

袁茵問：你有錢？

高明遠幹咳一聲說：我說服我爸媽給我寄了十萬塊錢，雖然不多，可也差不多。我缺幫手，所以約你一起幹，畢竟一家人有默契嘛。

袁茵切了一聲，說：什麽時候成一家人了。

高明遠反駁：那天你沒在家，我和你爸喝酒，你爸說的，我不是他女婿就是他幹兒，還說不是一家人？

袁茵搖搖頭說：看你說話這不莊重的勁，我很懷疑你的能力。

高明遠恍然：我明白了，你是怕我窮得開不起你的工資吧！

袁茵被誤解，似乎也習慣了：那我能做什麽啊？

高明遠說：你的職位是廣告部部長，後勤部部長，財務部部長，特一級大廚兼任老板娘。

袁茵板了臉：我兼任你姑奶奶得了，你想累死我啊。

高明遠收起壞笑說：你負責發小廣告招攬生意，給工人們做做飯，記記工，我負責采購，招工和監工。在這全民買房的大潮中，我不相信遇不到一些不開眼的上帝。

袁茵點頭同意：我幫你，害你走到這一步我也有責任，算是將功補過吧。

高明遠被袁茵的話說得洩了氣：袁菲裝修公司剛剛成立，這是歷史性的一刻，你怎麽如此亂我軍心，要不是實在無人可用，我該把你拖出去斬了。

袁茵笑著看高明遠發怒的樣子，由衷地說：祝你成功。隨即又不確定地問：袁菲裝修公司？

高明遠嗯了一聲說：為了體現我對員工的人文關懷，所以起了這個名字。

袁茵的心抽搐了一下，淡淡的憂傷和感動在心裏蔓延。

袁菲公司成立的第一天，公司的經理和副經理在小吃攤吃了包子喝了粥，眾志成城地上路了。袁茵去新建成的大樓盤一戶戶發放名片，把名片粘在防盜門上。高明遠去勞務市場要電話號碼，瓦匠木匠水暖工依次登記在冊，對方承諾，沒活的時候隨叫隨到。

第二個月，他們的第一位上帝姍姍來遲，隨後是第二位第三位抱著試試看的態度登門。生意逐漸有了起色。

某天，袁茵接到一個電話，對方稱是新青年公寓的項目經理，希望約見。

高明遠和袁茵如約而至，李經理看著兩個年輕人皺了皺眉，低頭看了眼手裏的名片說：你們是幹裝修的？不像啊。

高明遠恭敬地說：幹些日子了，口碑還行，李經理大人物，我們沒入過您的眼。

李經理猶豫片刻，揚了揚手裏的名片說：這名片是我在一期住戶的門上拿下來的。咱也算是小有緣分。給你們個機會，也算是我提攜後輩。我們樓盤二期有兩棟樓要做精裝修，有個大裝修公司已經幹了好幾個月了，前兩天他們老板急癥死了，公司也散了，還剩下二十戶沒裝，這臨時又不好找人，就便宜你們了。裝修材料都有，你們只要按圖施工及時交房保證質量就可以了。

高明遠和袁茵對望一眼，齊齊鞠了個躬：謝謝李叔叔。

高明遠補了一句：保證完成任務，絕不辜負李叔叔的信任，絕不忘了李叔叔的幫助。

袁茵無奈一笑，暗想這小子原來還會說好聽的。

李經理哈哈笑著，一揮手：那都是小事情嘛。

高明遠和李經理很快擬好合同並簽字，高明遠和袁茵鞠躬告辭，在回家的路上，高明遠興奮地對著電話喊：老王，把你認識的幹活好的都給我叫上，多多益善，多多益善啊。

袁茵一路沈默，等高明遠打完電話後說：你說這次會不會又是韓陽搞的鬼？

高明遠楞了一下，想了想說：這同行是冤家，韓陽不至於找個冤家幫我這個冤家吧。

沈默了一會，高明遠又說：如果真是他的話不是更好，至少說明對你餘情未了啊。

袁茵說：是我想多了。

張倩於午夜12點被推進手術室至現在已經有五個小時了，韓陽坐在手術室門前歡喜緊張的心情逐漸麻木，他暗想自己那個強悍的老婆何以這般拖泥帶水，她究竟要生出怎樣驚天動地的人物，以至於如此耗費光陰。

早七點，韓陽開始坐立不安，他對坐在身邊閉目養神的李婉鈺說：媽，不會有什麽意外吧？

李婉鈺瞪了韓陽一眼說：不懂就別瞎說。

一名護士自手術室走出來，對韓陽說：你媳婦要吃早飯。

韓陽一顆心落了地，卻小聲嘀咕著：這人怎麽這麽不務正業，進去幹嘛去了，都什麽時候了還想著吃。

李婉鈺狠狠踹了韓陽一腳。

韓陽身邊捧著保溫飯盒的護工馬上把飯盒遞給護士，護士轉身走回手術室關上門。

早九點，護士抱著孩子走出手術室，高喊一聲：母子平安。

李婉鈺和韓陽匆匆圍住護士，探頭看護士懷裏的孩子。韓陽看了半天，試圖從孩子稚嫩的小臉上看到自己的英姿颯爽，可惜孩子並不買賬，閉著眼抿著小嘴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韓陽想到這就是自己要照顧並牽掛一生的兒子了，頓覺責任重大，他想抱抱孩子，卻不知從何處下手。

李婉鈺此時早已喜極而泣，她從護士手裏接過孩子，一邊用嘴唇輕輕觸碰孩子的臉頰一邊向病房走，轉身對楞在後邊的韓陽說：快給你爸打電話，公司放假三天，每位員工發個紅包。

韓陽給韓東打了電話，這時手術室的門開了，護士推著躺著的張倩出來，韓陽伏在張倩的床前，張倩虛弱地笑笑，低低說：多虧了剛才那碗小米粥，我才有力氣把你兒子生出來，我聽護士說，你對我吃頓早飯還有意見？

韓陽攥住張倩冰涼的手，柔聲說：我錯了，早知道米粥這麽管用，進病房前就應該先給你灌幾碗，速戰速決，也省得我在外邊擔心了。

張倩閉上眼，嘴角上揚，低聲嘀咕一句：明明那麽關心，還搞得朦朦朧朧幹嘛。

晚上，韓東和李婉鈺看著嬰兒床中酣睡的孫子說說笑笑，隔壁房裏，韓陽正一勺一勺餵半躺在病床上的張倩喝粥。兩人對視著，房間裏都是甜蜜的味道。

張倩低聲說：我給咱們家小祖宗起個名，叫韓冰，好聽嗎？

韓陽搖搖頭，沒有言語。

張倩說：這不正好符合你們家起名的傳統嗎？

韓陽說：我也給他起了個名，叫韓思遠。

張倩想了下，一張臉冷下來，仍張嘴喝下韓陽遞到嘴邊的粥。說：不是思遠，是思袁吧？孩子爸，你真殘忍。我今後每天叫著自己親生兒子的名字，那名字卻時刻提醒我孩子的親生爸爸心裏想著另一個女人。對我，公平嗎？

韓陽目光閃躲，支吾著說：你想多了，我都沒想這麽多。你不同意就算了。

張倩試圖坐直身子，掙紮了一下，無力地躺下了：我現在渾身沒勁，要不一定掐死你。

韓陽幹笑一聲說：不用麻煩你動手，你說一聲，我自己就掐死我自己了。

張倩扭臉不看韓陽，冷冷地問：你真的愛我嗎？

愛！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雖然我當初努力回避，但不能否認，從一開始，我就不討厭你。什麽時候愛上的，我也不清楚，但是現在很確定。

那你還愛袁茵嗎？張倩緊接著問。

韓陽猶豫了，想了很久，他說：我懂得什麽是責任，既然選擇了你，就不會放手。

張倩雙手微張，韓陽識時務地湊上去，張倩輕輕摟住韓陽，在他的耳邊說：我不指望你全然忘了袁茵，我知道你不是那麽無情的人，我只希望你記住今天的話，懂得誰輕誰重，就行了。

韓陽吻上張倩的嘴，張倩溫柔地回應著。

韓陽的電話響起，韓陽起身掏出電話，邊接通邊走到窗前。

張倩閉目感受韓陽那一吻的溫柔，她不確定那一吻是否完完全全是屬於她的，她喃喃地說：袁茵袁茵，求求你，不要再陰魂不散地出現在他的心裏了。

電話裏，李經理謙卑地訴說了與袁菲裝修公司簽合同的事。韓陽聽完，承諾道：李經理，感謝你幫忙，你的能力在業界是有目共睹的，我這裏有個更好的位置給你留著，歡迎你隨時跳過來。

袁茵和高明遠最近都會忙到很晚，然後高明遠送袁茵回家，順便就在袁家吃晚飯。這天，高明遠看著袁子義和李秀蓮疲憊不堪的樣子心有不忍，於是說：大爺大娘，現在我們生意好了，你們也不用那麽辛苦了，你看你們一個穿街走巷收廢品，一個淩晨就得起來去掃大街，袁茵挺擔心的。

袁子義抽著煙說：你們年輕人有年輕人的事業，我們就不摻合了，我們都忙慣了，一閑下來病就得找上來。

李秀蓮抿嘴笑著說：我天天掃馬路見得人多，說不定哪天能碰著小菲呢，這兩天我做夢凈夢見小菲了，她長高長胖了，穿著很漂亮的衣服，一看就像沒吃苦的樣子。

一家人沈默了，袁子義長嘆一聲，袁茵咽下嘴裏的飯，端著飯碗猶豫半天，實在吃不下，放下了碗。

☆、崔雅嫻搖搖頭說：我是想把他的孩子偷走，賣到他永遠也不可能

三天後，袁茵接到母親手機打來的電話，電話那頭的人說自己是交警隊的，李秀蓮出了車禍，要她馬上趕過去，袁茵在電話裏詢問嚴不嚴重，對方猶豫了片刻說：馬上過來。

袁茵和高明遠匆匆趕到事發地，袁茵遠遠看到地上躺著一個人，面部被一張白布蓋住，白布上布滿血跡，兩只鞋落在塵埃裏，袁茵認得那是自己買給母親的。她尖叫一聲，撲過去揭開白布，看見了血肉模糊的母親。

李秀蓮的臉上滿是血跡與塵土，頭發淩亂破敗如雜草，她的眼睛還睜著，卻再也無法看見就在面前的女兒，嘴巴微張，像是要最後說些什麽。

袁茵心如刀絞，伏在母親的屍體上大哭起來。

高明遠輕輕挪動下李秀蓮，試圖將她扭曲變形的身體捋順，讓死者躺得舒服點，搬開李秀蓮擰著的右手，他看到李秀蓮手掌下有一個血紅色的箭頭，他沿著箭頭的方向望去，看到一群圍觀的路人正三三兩兩地散去。

交警走到他們面前，低低的聲音說：節哀。

袁茵的哭聲戛然而止，身體向後仰去。

高明遠忙托住袁茵的身子攬在懷裏。

袁子義也趕到了現場，他沖到李秀蓮的屍體邊，看了一會，又看了看高明遠和已經暈倒的袁茵，蹲在地上，老淚縱橫。

袁茵悠悠醒來，撲在母親的屍體上再次大哭起來。

高明遠掃了眼停在不遠處的肇事車，在車的旁邊蹲著一個失神落魄的小夥子，高明遠站起身，緩緩地走向肇事者。他雙拳緊握，眼裏布滿血絲。

交警攔住高明遠，緊張地說：請你相信我們，一定會秉公處理的，你要做什麽？

高明遠盯著交警看了很久，回過頭看見悲痛不能自已的袁茵。眼裏的憤怒漸逝，他強忍悲傷，走到袁茵和袁子義的身邊勸解。

過了很久，袁子義和袁茵強自鎮定，處理後事。袁子義雇車將李秀蓮拉去殯儀館，高明遠攙扶著袁茵去交警隊。

在交警隊，袁茵含淚看到了母親生命中最後幾分鐘的畫面。

畫面中，一直清掃馬路的李秀蓮站起身擦汗，目光停留在馬路對面，她扔下掃帚把手放在額頭上遮擋陽光，仔細地辨認著什麽，然後突然橫穿馬路，翻過隔離帶，匆忙中跌倒在另一側的馬路上，被一輛正常行駛的車輛撞飛。

袁茵閉上眼，不忍再看。

高明遠緊緊盯著畫面中的李秀蓮，她試圖向馬路對面爬，掙紮了幾次，最終無望，用手在地上劃了幾下，一仰身，不再動彈。

高明遠問：能不能調看下馬路對面的視頻？

交警搖搖頭說：我們這裏沒有馬路對面的監控。

高明遠說：她這樣不顧一切地過去，一定是有原因的。

交警說：我們不管原因，只看事故本身。

事故的鑒定結果是：李秀蓮橫穿馬路，不慎跌倒，被正常行駛的車輛撞到，當場死亡。死者負全責。

從交警隊出來，袁茵心力交瘁，走了幾步就癱坐在路邊。

高明遠抱起袁茵，袁茵虛弱地把頭靠在高明遠的胸前。

高明遠攔下一輛出租車，把袁茵抱進車裏，從另一側上車，對司機說：去站前派出所。

袁茵迷迷糊糊地問：不是去看我媽麽？

高明遠把袁茵拉在自己的懷裏，說：先去查查你媽媽看到的是什麽。

袁茵想了想，精神微微一震，她對高明遠說：謝謝。

高明遠和袁茵找到了負責袁菲失蹤案的李隊長，李隊長在事發路段的一家超市門口找到了一個攝像頭，調取了事發時馬路對面的視頻信息，三個人盯著走入畫面的人們，袁茵一聲尖叫，指著視頻渾身發抖，李隊長按下暫停鍵，剛剛走入畫面的兩個人怔怔立住。片刻，袁茵確定，年長的中年婦女是崔雅嫻，她身邊的女孩，赫然就是自己的妹妹袁菲。

李隊長按下播放鍵，畫面忽然亂起來，更多的人跑進畫面，人們的眼睛紛紛望向馬路，崔雅嫻和袁菲也被人群裹挾著看向對面，持續兩分多鐘，崔雅嫻拉著袁菲擠出人群，匆匆而去。

三人面面相覷，高明遠問倚在身上的袁茵：你確定那女孩就是你妹妹？

袁茵牙齒咬著下唇，呆楞半晌，用力點點頭。

李隊長沈默一會說：你妹妹應該是失去了記憶，別忘了，崔雅嫻可是個麻醉師。

李隊長馬上調派人手追查崔雅嫻和袁菲的下落，高明遠和袁茵去殯儀館找袁子義。

路上高明遠對袁茵說：先別把袁菲的事情告訴爸爸。

為什麽？袁茵問。

媽媽因袁菲而死，而袁菲親眼看見了母親的死亡卻無動於衷。這實在又是一個打擊。

袁茵察覺了高明遠話語中的不分彼此，卻沒有爭辯。

李隊長第二天晚上就查到了崔雅嫻和袁菲的住處，崔雅嫻用一張模糊不清的□□的覆印件高價租了一間民房，淩晨兩點，李隊長帶人沖進屋子，打開燈後，首先看到的是穿著睡衣坐在桌前沈思的崔雅嫻，床上是一團被子，屋裏沒有袁菲。

李隊長喝問：袁菲呢？

崔雅嫻搖搖頭，冷靜至極：誰是袁菲？

和你住的那個女孩，你把她藏在哪裏了？

崔雅嫻恍然：原來她叫袁菲，袁菲，她逃走了。

去哪了？

崔雅嫻瞥了一眼李隊長喃喃地說：她逃走了，不是為了躲避你們，是為了離開我。我怎麽會知道她去哪了？

什麽時候走的？

昨天晚上，哦，現在應該說是前天晚上了。如果一個人想離開另外一個人，這麽長的時間，她一定會走了很遠的。崔雅嫻盯著李隊長，一字一頓地強調：她不是什麽袁菲，她是我的女兒，她叫崔小雅。

三天後，李秀蓮的遺體火化，崔雅嫻對罪行供認不諱，而袁菲，再度失蹤。

審訊崔雅嫻沒有絲毫難度，警方確信，崔雅嫻已經基本供認了罪行，有些問題尚需查證。

審訊室裏，崔雅嫻陳述著：我是一名非常出色的麻醉師，業務過硬，勇於創新，如果不是受了老公出軌的影響，是絕不會發生那次醫療事故的。我的老公，曾經那麽愛我的人，毀了我的一生。當年他追求我費了好大的勁，像條極會討主人喜歡的寵物狗一樣，婚檢時查出我不能懷孕，我給了他離開我的機會，他發誓要和我白頭到老。在我已經快五十歲的時候，他告訴我他想要個孩子，而且已經有了，一個年輕的，美麗的，他愛的女人有了七個月的身孕。你們說，有什麽能讓一個人真心實意地堅持一輩子，人，還有什麽是不能變的？

兩位警員面面相覷，他們從警二十年，第一次收到來自犯人的問題，兩人均壓力倍增，場面尷尬。

一問警員嘆了口氣表示同情，隨即說：請談重點，與案件有關的。

崔雅嫻喋喋不休地說下去：出事以後，我想一個人好好過完下半輩子就行了，當我在火車站見到小雅的時候，我沒來由地喜歡上那個小姑娘，我想我要是有個那麽大的女兒，漂亮乖巧，該有多好，我一時沖動，就走上去搭話，把她迷暈，帶走了她。

警員問：怎麽迷暈的。

崔雅嫻毫無隱瞞：我帶的手套裏有我配制的迷藥，人一聞到味道，就會短時間失去意識卻不昏迷，可以跟我走。後期我又給小雅註射了藥物，讓小雅失去了以前的記憶，但是卻保留著生活的本能。外表看來，和正常人一樣，只是稍顯愚鈍而已，這兩年來，在我的教導下，小雅已經完全克服了愚鈍這個小小的副作用。所以我的結論是：單就我研究出來的這種藥而言，我足可以成為一位醫學家。

警員顯然有些介意崔雅嫻對自己的褒獎，他打斷了崔雅嫻的話：你隨身攜帶這種藥，很明顯，你的犯罪行為是蓄意已久的。對不對。

崔雅嫻楞了一下，說：對，我是為了試藥，那藥效我很滿意，我給那女孩起名崔小雅，我告訴她我是她的媽媽，她十歲的時候因病變成癡呆，是做醫生的媽媽把她治好的，我告訴小雅她的爸爸拋棄了我們，我們要離開這個傷心地，遠走他鄉，重新生活。

警員對崔雅嫻的配合十分滿意，他認為這個女人從被抓的那一刻起，就無所謂刑期多長了，因為真正的刑期早已在她的內心實施已久，而且會一直到死。

那你回來做什麽？

我本以為你們查不到我的，我本來的計劃是帶著小雅在外地藏兩個月再回來，回來後想辦法在我老公的身上下藥，讓他完全聽我的話，像拋棄我一樣拋棄那個不要臉的女人和那個孽種，回到我身邊的。沒想到你們找到了線索，我成了通緝犯，所以一直沒敢回來。我現在回來是為了報仇。

警員開始緊張起來，這自然又是他們不曾料想到的意外收獲：你依然想把你老公控制起來？

崔雅嫻搖搖頭說：我是想把他的孩子偷走，賣到他永遠也不可能找到的大山裏。可是還沒來得及實施我的計劃，小雅逃跑了，你們把我找到了。

☆、崔雅嫻無所謂地一笑：她偷走了我的十萬塊錢，趁夜逃走，一個

離開這裏的兩年，都在什麽地方住過，犯了什麽事，不用我一一揭穿吧。

崔雅嫻說：我先後拐賣了三個孩子，都是三歲左右，兩男一女，賣了。我最看不慣別人在我面前秀天倫之樂。

兩個警員心裏一驚，這實在是他們始料不及的收獲，兩人望著這個衣冠楚楚的人販子盡量保持著無所不知的姿態。記錄著觸目驚心的文字。

崔雅嫻平靜地訴說著拐賣三個孩子的經過，一具溺亡的孩童如破布口袋般的屍體不停地在心底沈浮，她努力壓抑著脫口而出的沖動。

拐賣三個孩子的事情交代清楚後，一個警員立即拿著資料離去，另一個警員一邊詢問一邊繼續記錄。

說說小雅離開的事，盡量具體。

崔雅嫻長出一口氣說：我和小雅回到D市，我把要報仇的想法全告訴了她，這個傻孩子勸我放過她爸爸，說我們造的孽夠多了。我就告訴她我之前偷那三個孩子就是為了給這次積累經驗呢。我讓她相信媽媽，這是最後一次了，她就沒有再說什麽。誰知一覺醒來，她不見了。

你怎麽不去找她？

崔雅嫻無所謂地一笑：她偷走了我的十萬塊錢，趁夜逃走，一個機靈的小人販子，你們都找不到，我去找，不是徒勞麽？

警員問：她懷疑過你和她的關系麽？否則怎麽會逃離自己的母親。

崔雅嫻想了想說：她沒問過我，但我相信她已經懷疑我不是她的媽媽了，因為一個犯人作案的時候帶著自己的女兒當助手，這不合常理，她一定懷疑她是我拐來的孩子。所以走得才會那麽決絕。而且她是一個人販子，一定會逃避你們的追查的。

警員嘆了口氣，繼續說：你們目睹了一場車禍是吧？死者你還記得麽？那是袁菲的媽媽，小雅的媽媽。我相信那位媽媽當時在乎的不是她的死亡，而是她女兒的安危。

崔雅嫻呼吸開始急促，激動地說：怪不得，那女人像個拘魂的惡鬼每天晚上都在我的夢裏出現，她的眼睛像是能噴出子彈來。

警員再次打斷崔雅嫻混亂狀態下的自語：還有什麽沒有交代的麽？

崔雅嫻大聲吼道：我連還沒做的事情都交代了，你還想聽什麽？

李秀蓮臨死前惡狠狠地看向崔雅嫻的眼神讓當時正在熾烈陽光下的崔雅嫻如同落入到無邊的地獄，李秀蓮張著嘴似乎要喊出什麽話來卻有大量的血從嘴裏湧出。崔雅嫻忽然覺得那女人瀕死前正在撕咬，咀嚼著她的身體，她一陣心悸，拉著袁菲的手，跌跌撞撞擠出人群。

袁菲小聲問崔雅嫻：她還能活麽？

崔雅嫻悠悠說：她早已變成了鬼。

回到出租屋，崔雅嫻心事重重地做飯，小雅站在崔雅嫻的身邊猶猶豫豫仍是開了口：媽媽，我覺得那位阿姨好可憐，我覺得她像是有什麽話要對我說。

崔雅嫻身子一怔，擡頭看著小雅，她忽然發現小雅清秀的五官和那張駭人的臉出奇地相似。她打了一個寒戰說：你一定是被嚇糊塗了，好好睡一覺，就會忘得一幹二凈了。

小雅搖搖頭說：媽媽，我是有很多事糊塗的，可是看到那位阿姨的時候，我並不害怕，反而很難過。為什麽我們會有不一樣的感受？

崔雅嫻擦凈了手，想了想說：因為你是好孩子，而我是個壞媽媽。

小雅拉住崔雅嫻的手說：媽媽，我們不要再做壞事了，離開這，找一個安全的地方好好生活，多做好事，我們都會變成好人的。

崔雅嫻看著小雅期望的目光，自恃堅硬冰冷的心感到了一絲溫熱，她說：他害得我們好苦，如果不做這件事，我不知道如何繼續活下去，況且我們也不是去做壞事，我們是要懲罰傷害我們的人。我保證，這件事情做完之後，我們就好好過日子。

小雅還想說些什麽，終究沒有開口。

崔雅嫻盯著小雅看了很久才說：我不是一個好媽媽，做壞事還要拉著你，其實我真的很怕失去你。

小雅第一次聽到媽媽說這樣的話，雖然這話不能讓她完全明白，可她讀懂了一個媽媽對女兒的愛。她依偎在媽媽的懷裏，想起記事以來的種種流離，不禁熱淚盈眶。

崔雅嫻拍著小雅的後背說：出車禍的那個女人，我猜測她認出了媽媽，雖然她死了，可我還是有種不好的預感。她頓了頓，繼續說：也許是我想多了，這一次，我不能讓你跟我繼續冒險了。你吃完晚飯就離開，還記得那條小河上的拱形橋嗎？你去那裏等我一個月，一個月之內我會去找你，如果一個月後我沒有出現，你就要學著一個人生活了。並且不能再告訴別人你叫崔小雅了。

沈浸在媽媽懷抱中的小雅突然大哭起來，她緊緊抱著崔雅嫻，仿佛稍微松一點，媽媽就要棄她而去了：媽，我們現在就走吧，沒人會找到我們的。你怎麽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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